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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连环画往事
何频   2016-08-16 09:22:25

暑热时节,我在中国美术馆中央大厅里参观“永远的战士———?纪念彦涵诞辰100周年”展览时,意外发现楼上在展出“故事绘:中国美术馆藏连环画原作精品展”。


作为上世纪50年代后期的出生者,回忆少年求知时期,在那朴素而充满亢奋旋律的社会文化大背景里,连环画是我们这代人爱不释手之“掌中宝”,大量的图文并茂、五光十色的连环画,十分迷人,为得到其中的一本,或交换着看一册连续本“小画书”,有时要和舍不得出钱的家长斗气,有时要模仿打游击的方法在伙伴们中间“藏宝”与“斗宝”,有时候要亲自动手化废为宝,拣一些牙膏皮土法炼成块,卖一点点钱把心爱的小画书换回来。小画书不小,它曾使我等魂不守舍,梦回索绕。说它承载了自己的文学、艺术和精神启蒙,一点也不夸张。直到现在,我们这边人一直把连环画叫“小画书”、“画书”,而不是别处所叫的“小人书”。


从《长恨歌画意》到《我要读书》


美术馆五楼整个一层,珍贵的连环画资料分三组三大板块陈列,附带穿插有老照片的“连环画大事记”。中间大厅,则仿照张灯结彩过节的形式,交错用线绳串起诸多连环画本,吸引大批家长携儿童摩挲观赏,哗哗翻页声伴了啧啧称叹声不绝于耳。


此时此刻,此地汇聚着时代的缩影。以清末的《点石斋画报》为代表,上海是连环画的近代发源地。《三国演义》等版刻残片,老上海的石印本连环画斑驳陆离。但最醒目的是常熟籍的美术家李毅士(1886-1942)创作的《长恨歌画意》,是为现代连环画经典的滥觞之作。留学归国的李毅士,和陈师曾、徐悲鸿等人,曾被蔡元培一道聘为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导师,后来在上海美专出任教务长,又当过南京中央大学的美术教授。1927-1929年间,费时三年,他最先根据白居易的《长恨歌》创作了这部水粉黑白连环画。《长恨歌画意》全篇构图30幅,直观再现了那一场皇室情感与大历史互动,而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双重悲剧,其中,“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画家大胆而含蓄地展现了杨妃缠绵迷离的裸体。中华书局1932年11月出版此作,由名流吴稚晖题签,于右任作序。接下来,连环画在华北抗日根据地和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依两条线索发展。彦涵的木刻连环画《狼牙山五壮士》,和鲁少飞的彩色连环漫画《洋婆子之生活》,互为1949年之前连环画的代表作品。


新中国才成立,百废待兴之时,宣传画、新年画和连环画改造即提上议程。1950年初,毛泽东对中宣部副部长周扬说:“连环画不仅小孩看,大人也看,文盲看,有知识的人也看,你们是不是搞一个出版社,出版一批新连环画,把那些宣传神怪、武侠、迷信的旧连环画去掉?”(林阳《北总布胡同32号》)


在展览当中,大名头的《鸡毛信》和《东郭先生》是少不了的,还有1956年,王叔晖的纸本白描《西厢记》和任率英的绢本工笔设色《桃花扇》,堪称双璧。我寻找《小兵张嘎》、《小英雄雨来》、《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未见,却意外发现了那本《我要读书》。这是东北画家王绪阳等人,根据同名故事《高玉宝》改编而成的。展签标注创作于1956年。总之,是我最早看的连环画之一,由此登堂入室,步入了无比精彩的小画书天地。与我同龄的《我要读书》,数年间改编多次,穷孩子高玉宝眼馋地看着排队上学的小伙伴,不知天高地厚,闹着家长连声说“我要读书”……


人才集中造就了连环画的鼎盛


上世纪60年代,家乡县城的街头,热闹的大十字街除了百货买卖,还有拉洋片的和出租小画书的,有地摊也有用木匣子精心陈列的。其实,就地花两分钱看一本画书也不便宜,连环画的定价,每本从几分钱到一角多不等,几个人看过,贩子就将本钱赚回来了。1977年盛夏,已经在准备考大学的我,被上级通知到省会郑州,专门去修改即将出版的短篇故事。这是河南人民出版社少儿编辑室早两年就组好了的稿子,因为粉碎“四人帮”,大部分作品落选了,只有三篇还能用。我作为青年作者的代表,便到出版社集中住下来修改定稿。我第一次使用宽边大幅的出版社专用方格大稿纸,同时也见到抽调来的连环画作者,分脚本作者和美术作者,稿纸是连环画创作专用的,文学脚本有字数限制的。和我们吃住在一起的连环画作者,也分专业和业余的,业余作者是出版社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们有人编农业学大寨的黑白本故事,更好看的是改编表现农民起义的彩色连环画。


连环画之所以吸引人,与单调的文化背景有关,也和参加创作连环画的美术高手多,画面栩栩如生感染力强有关。几乎所有的大画家和当年的美术新秀,都参与到了连环画的创作中来。而今大名鼎鼎在世的画家,好些人当年以被各级出版社借调画主题连环画而自豪。


戴敦邦先生的谈艺录《画外之言》,里面有多篇文章反思连环画,他说,连环画原本“只是20世纪初叶在上海滩形成的用以满足广大小市民阶层的通俗读物。不到百年的尘缘,但却有了发祥、发展、兴盛、衰落的兴衰史”。他写道:


只有在新中国成立后,才被真正的画家作为面向广大人民群众进行宣传教育最普及的绘画艺术形式。当时,涌现出一大批以《鸡毛信》为代表的连环画作品。连环画这种形式是以说图解画来演绎故事情节,用生动的图画宣传新中国成立初期治国安民的种种有效措施,得到了政府的青睐与支持……据说,当时连环画家的稿酬收入高于其它画种的创作者。于是,具备人物造型能力的诸多画家都投向连环画的创作队伍,以取得稿酬维持生计。这就是50年代初露端倪的市场供需规律了。这样,一部分连环画作者可以成为各出版社编制里的画家。这些人相对个体画者来说,除生活安定外,其在创作题材的选择上更能随时适应形势的变化(尤其对重大主题创作的参与),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种激烈的竞争无疑使连环画的创作水准日新月异、流派纷呈。所以,在传统的单线勾勒和平板构图的基础上,水墨、黑白、水彩、水粉等表现手法纷纷介入;国画、油画、版画、工艺画也引入了连环画的创作范围……连环画一时成为新生画家崭露头角、献艺扬名的舞台。


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前半期,连环画最鼎盛,经典作品好作品最多。1973年之后,全国的连环画创作又出现高潮,样板戏、农民起义、学大庆、学大寨……素材五花八门。本次展出有王孟奇创作于1973年的《流动小哨兵》,纸本水墨设色,看着也十分精彩生动。只是这样的作品简单化、脸谱化,类似捉特务,与隐藏的敌人和坏人斗智斗勇,向青少年灌输对敌斗争的观念。今日“新文人画”的代表,和刘二刚、朱新建等人并驾齐驱的画家王孟奇,最初的水墨功夫即表现在连环画中。比王孟奇年龄更长的李世南,当初在西安奉命画农民起义故事,随后又到北京改编连环画《李自成》。


一点反思


上世纪80年代的连环画,在国门初开的潮流下,以改编小说《人到中年》为代表,造型复杂怪异,努力求变,但分明已经守不住和寻找不到与时代和年轻读者心灵契合的美学标准了。我的女儿是1986年出生的,她和我一起看展览,但无动于衷。她只是对连环画有点印象,却没有一本像《我要读书》与我那样,牵涉起她启蒙的回忆。或许她更愿给外国漫画、卡通动画点赞。


如果说年画是农耕社会农家和农民的图腾,连环画便是以电视为先导的声像与多媒体文化之前的一世绝响。我想说的是,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新连环画诸般都好,但有一个天然的缺陷,正如去年才面世的新书《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的作者苏恺之关于连环画的一节回忆耐人寻味:


在50年代,看小人书是很流行的,我也买了不少,以后又传给弟弟妹妹看。其中有一本《飞贼陈纳德》的漫画书,内容是:这个人在美国不怎么样,浪荡公子,混不下去了就跑到了中国混,人民公敌蒋介石夫妻还不知羞耻地接见他,他到了云南吃喝玩乐,一次他开飞机去印度,把一个中国老乡家的小男孩带去了十多天,孩子回来后被晒得黑黑的了,抗战胜利后,竟又和一个比他小三十多岁的女记者(陈香梅)勾搭鬼混了,两个人死心塌地帮助蒋介石搞空运、打共产党,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狼狈地跑回美国了。


大概是1954年,父亲在偶然间看到了这本书,仔细看后对我说:“这本小人书画得太不符合真实(事)。这个人领导的飞虎队,打日本飞机很棒(厉害),(这些事)是昆明老百姓亲身体验、有目共睹的,你那时候也懂得一点事情了,有你的亲身体会了,他的队伍纪律挺好的呀,为什么我们要这样贬低他。除了帮助蒋介石空运物资,全篇也没揪出多少错误来,而对他的功劳却有意抹杀了,抗日原本是最大的政治。这种做法很不好。你把它丢掉吧。


苏秉琦从侧面一针见血地触及了作为这类连环画的弊病与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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