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有一本连环画式的自传，叫《自说自画》，把他一生的坎坷和辉煌都用白描的方式勾出来了。

　　这本集子里收录了三部贺友直的自传体连环画本，其中一部就叫《我来自民间》。

　　这部作品，在贺友直的个展里被当做画家的简历张贴在展厅门口，别具一格。

　　“来自民间”，是贺友直最鲜明的特征。

　　这位早年丧母、出身贫寒的草根，经历种种磨难，又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艺术之路，最终成为一代“小人书”大画家。

　　可成了大家之后的贺友直，讲话从来不摆谱，不客套。听他讲话，就如看他的小人书，有戏，有趣，一语中的。(以下记者简称“记”，贺友直简称“贺”)

　　【草根】 干活的匠人

　　永乐宫的壁画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们不是全国美协会员，也不是什么professor(教授)。这都是虚的，最实在的是把这个行当做好。

　　记：您一直说自己是“草根画家”，可实际上您身上的荣誉很多。

　　贺：我只有小学学历，1937年宁波镇海县立小学六年级毕业。

　　那年抗日战争爆发，从此没进过学校。我所在的那条街，没人进过初中，更不用说高中大学。

　　今天我头上戴了很多桂冠，中央美院教授、美术终身成就奖等等，这都是虚的。最实在的是把这个行当做好，我就是个干活的匠人。

　　记：这是您自谦的说法吧?

　　贺：这不是贬低自己。

　　如果有人收藏古代家具，就会觉得明代木匠是最了不起的艺术家。永乐宫的壁画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们不是全国美协会员，也不是什么professor(教授)。

　　今天我小小的连环画在浙江美术馆展出，有那么多人来看，我很感激。

　　记：还有法国观众特地来看您的展览，您在法国好像很受欢迎?

　　贺：2000年的时候，我受法国昂古莱姆高级图像学院邀请去授课。

　　因为学院里的老师看到学生只会用电脑画画，深感惶恐，所以邀请我这个画匠去教课。

　　正式上课前，院长提醒我，法国青年自由散漫，不爱听大道理，上课不要讲理论。

　　上课的时候，没有黑板，只有挂在架上可以翻转的纸片。我拿起马克笔，几笔画出我的头像，法国学生当场就傻了，被我这手镇住了。

　　其实我的学识水平属“三脚猫”，这点东西骗骗外国人，居然“浆糊”了半个月。临别时院长送我，还说：你这样叫我们今后怎么教呀?

　　【创作】 用画做戏

　　连环画人物的出场，就跟戏曲里人物亮相一样，要好好设计的。

　　记：画连环画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呢?

　　贺：生活积累要特别丰富，

　　连环画的窍门是用画做戏。技术上会画一个人，会处理构图是不够的。

　　比如《红楼梦》像一栋大楼，是无数细节砌起来的。连环画也是如此，有些细节文字剧本里有，有些细节就要靠作者想。

　　记：如何在连环画里表现细节呢?

　　贺：比如《十五贯》里，屠夫尤葫芦生意清淡。连环画人物的出场，就跟戏曲里人物亮相一样，要好好设计的。

　　如何表现他肉铺生意清淡呢?我就画他袒胸露肚，肚皮搁在肉案上，两脚有点悬空，两手拍打猪头上的苍蝇。

　　因为旧时没有冰箱，猪肉早上卖不出去，下午就会臭掉。

　　还有娄阿鼠，如何表现他赌输了钱呢?我就画他从赌场下来，路边馄饨摊上的一缕猪肉馅和葱花的香味，引得他一脸馋相。

　　不能在白纸上平白无故地画个人戳在那里，要制造细节来让读者知道他在干什么。

　　记：我发现您作品里的女人特别生动婀娜。

　　贺：画画人的眼睛，得懂得什么是美。

　　女性的美体现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头发，颈，肩膀，腰，腿……(看旁边的贺夫人)等会夫人要说我不正经了。

　　但这是我的职业，对美和丑的东西敏感。

　　一个人哪个部分最丑，哪个部分最美，艺术家得有这个欣赏能力，没有这样的能力就没法当画家。

　　记：那您画女孩子有什么诀窍吗?

　　贺：我会特别注意女孩子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

　　比如以前女孩子流行扎辫子，她们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卷头发，或者会卷她们的手绢和丝巾;现在很多披肩长发了，女孩子会下意识地抚一下肩膀上的头发。

　　我在《朝阳沟》里画了很多女孩子无意识的动作。比如一个妹妹看到新嫂子进门，她把门帘往身后一卷。可惜现在很多艺术作品没细节。

　　记：您在早上开幕式的时候说连环画“寿终正寝”了，这是真的吗?

　　贺：连环画成为古董还没资格，但现在只落得在旧书地摊上卖，这个境遇很可悲。

　　记：那您对动漫怎么看呢?您看过现在的国产动画吗?

　　贺：我最近看了《喜羊羊和灰太狼》，很著名的国产动画，但我看不下去。那里面的角色，除了眼睛会动，其他地方都不动，怎么能叫“动画”呢?

　　对比一下迪士尼的动画，唐老鸭的嘴巴都有表情，除了是鸭子嘴，还要体现它的性格夸张。

　　《白雪公主》里面的角色用屁股弹钢琴，它的动作、琴键的运动和音乐的声音是一致的。制作动画就应该那么讲究。

　　【生活】 心态要好

　　我就是很有趣的人。我去中央美院上课，他们说，贺老师您能正经三天不?我第四天就不正经了。我上课的时候也是开玩笑，讲笑话，什么都说。

　　记：您的作品很有趣，是不是因为您生活中就很有情趣?

　　贺：我就是很有趣的人，跟同事在一起一直不正经。

　　我去中央美院上课，他们说，贺老师您能正经三天不?我第四天就不正经了。我上课的时候也是开玩笑，讲笑话，什么都说。

　　记：您夫人是不是很喜欢您的情趣?听说你们特别恩爱。

　　贺：她讨厌我。(夫人在旁边笑)我家里别人都不怕，就怕她。

　　记：您觉得夫妻相处之道是什么?

　　贺：我觉得夫妻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吵架了不要放在心上，一笑了之就过去了。

　　我自己的经验，夫妻闹别扭了，爷们要先下台阶，不能摆架子。

　　有时候我和老伴吵架，要和好的时候怎么办?我估计老伴快下班了，我在家里拿个干的拖把拖地板。

　　她下班回来推门一看，噗嗤一笑：“个十三点!”好了，矛盾解决了。

　　记：这个生活经验是不是出现在您的作品里了?

　　贺：这个案例在《李双双》里。

　　双双和老公吵架了，老公出门一个多月后回来，看到双双和生产队的人干活很卖力，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就到庭院里去劈柴。

　　双双回来看到老公莫名其妙在劈柴，知道这是做给她看的。不过双双这时候也不能直接下台了，看到老公在劈柴就上去握手吗?不会的。

　　原著里，双双说了一句“家不会开除你的”，这个怎么画呢?正好她抱着女儿，她把家里的钥匙圈套在女儿的小手指上，给她一个暗示，女儿就把钥匙递给爹了，“家不会开除你的”这句就这么出来了。

　　记：贺老师身体那么好，有什么养生之道?

　　贺：我没有诀窍，我已经活到91岁了，活一天算一天。做人关键是心态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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