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国产动漫名声不太好,但《魁拔》又是最好的国产动漫,它可能是国产动漫的一个转折点,复兴的标志。”
这是中国电影市场真正意义上的暑期档:本土动漫狂欢季首度上演,释放出这个行业久违的创造力。
整个7月,个性十足的主角们轮番占据银幕,《魁拔》创造出带有“励志”精神的远古神话,《兔侠传奇》采用了热门的3D技术,《藏獒多吉》改编自畅销小说,而《赛尔号》则脱胎于国内著名儿童网络社区—为了避免过于拥挤,《摩尔庄园冰世纪》的放映时间推至8月。
然而,孩子们会因此应接不暇吗?很遗憾,不等仔细品味,几部本土动漫电影很快会轮番下线。几年后,孩子们记忆中的2011年暑期档印象,可能只有《功夫熊猫2》、《变形金刚3》甚至《蓝精灵》。
中国电影票房会因此多些亮点吗?抱歉,即便把五部本土动漫首周票房相加,也难以超过《功夫熊猫2》过亿的首周票房。
事实上,五部本土动漫的集体狂欢是建立在残酷背景之下的:梦工厂和皮克斯们产生创造力和缜密流程相结合的产品,同时输出动漫行业的好莱坞标准,引得中国动漫业几乎前仆后继向其靠拢。以此标准,好的电影作品应该是高票房与好口碑的混合体。
今年暑期档,原创动漫《魁拔》向这一标准靠近一步。在中国最挑剔的文艺批评网站豆瓣上,《魁拔》获得8分的好评,认为故事较连贯,“励志、乐观、动人、有爱”。放映现场掌声不断,有的粉丝会反复看上三四遍。但另一方面,从7月8日至17日,《魁拔》出品方青青树动漫公司统计只有256万元的票房收入。
对《魁拔》来说,口碑与票房之间的“分裂”意味深长。“国产动漫名声不太好,但《魁拔》又是最好的国产动漫,它可能是国产动漫的一个转折点,复兴的标志。” 真格天使资金创始人徐小平对本刊说。
此前,《喜羊羊与灰太郎》代表着国产动漫低成本运作模式,一分钟投入成本数百元人民币,前期电视或网站等渠道及衍生品做铺垫,再推电影版,近似日本动漫路径;但《魁拔》则在另一条路上摸索,单分钟8万元投入,追求高精度,在此基础上做动画剧集和漫画书。
殊不知,除了技术上的要求,《魁拔》出品方青青树公司还在融资和海外版权事宜上有所创新。很大程度上,《魁拔》资金来自青青树自有资金,总体制作成本约为 3500万,其中清华启迪创投的约1000万元用于早期开发,而2010年,徐小平的2000多万元投资,主要用于《魁拔》的海外发行,这远超出天使投资的通常额度。青青树透露,《魁拔》至少有300万欧元的海外授权订单作为保底,加之日本版上映,还有额外的票房收入。
此外,在后期宣传中,发行方上海炫动投入1700万人民币,青青树也增加350万做宣传与推广。由此来看,在鲜有优质资本流入的本土动漫行业,《魁拔》的资质本属不错。
况且,青青树对《魁拔》有着长期的战略考量。该公司创始人王川和总经理武寒清是夫妇,198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后在动画电影界颇具名气,并具深厚人脉。2005年立项时,青青树雄心勃勃定下目标:“做高端的、面向国际市场的商业动画片”,并希望由此勾勒出一个庞大的产业版图:电视剧集、游戏、衍生产品、甚至主题公园。而那一年,国家广电总局发出《印发<关于发展我国影视动画产业的若干意见>的通知》,国产动漫产业从资本和技术上荒蛮一片。
这部酝酿了7年的国产动漫看来万事俱备,何以不能成为中国动漫史成功的商业脚本?
成长与妥协
《魁拔》最为人所称道之处,在于故事与画面的讲究程度,在国内高于业界平均水平。但《魁拔》团队深知这条原创之路的艰险。
最初,青青树想依照日本的《犬夜叉》、《火影忍者》等动画连续剧,制作一部52集一季,长达10季的电视剧集《灵山王》。源自远古时代的世界观构造异常复杂,十几个种族,反常态的物理规律,各种制度和人物关系,这一切依然作为重要背景,在《魁拔》里以几分钟时间进行粗略梳理。
2005年,8人编剧团队组建,《魁拔》正式立项,开始建构这个庞大的虚拟世界:以颠覆宇宙为己任的魁拔,每隔333年重复出现,屡次被神消灭。蛮吉是第六代魁拔,被地界一山寨妖怪蛮大人养大,并随之加入地界追杀魁拔的神圣联军。蛮吉作为草根精神的代表,在险情中反复自勉,“只要活着就永不认输”。
从一开始,《魁拔》主创团队就对故事逻辑表现出少见的苛刻。类似“轮回时间设定为333年”。诸如此类的细节,会引来编剧们在头脑风暴时“爆吵。”一次,总编剧田博和编剧马华吵架,吵到两人胸口作痛。
而导演王川不仅注重故事逻辑,还要求观影感受,比如观众持续一两个小时的热血沸腾,或有交互性感应。画面质量也要服务于此。因此,《魁拔》放弃了以往艺术优先的思路,而是拆解故事内容,从画面上达到基本的信息量。这是青青树内部设定的工艺上的及格线。
但这个宏大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在种种现实逼仄下逐步妥协。
进入制作阶段,主创人员发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最关键的问题是,团队根本画不出来。”一位知情者告诉本刊。之前青青树与CCTV、BTV等媒体合作过《哪吒传奇》、《美猴王》、《福娃奥运漫游记》等作品,都是针对儿童的二维动画,构图趋于平面,线条和表情也相对简单。而主创对《魁拔》的定位是写实动画,需要立体感,以及更丰富的画面信息量,这要求作画组有深厚的美术基础。“必须有熟练的透视、比例等功力,跟画绘本完全是两回事。”
缺乏优秀的原画师,是本土动漫制作公司的共同困境。国内原创动漫公司分属两种类型:与电视台合作制作本土儿童动画片(例如《喜羊羊》、《福娃》),青青树即是从中蜕变而来;为国外动画片做代工,这类公司的绘画、制作水平较高,且利润颇丰,也因此罕有转型做原创者。“优秀的人才都愿意去回收快、利润高的代工公司,原创公司做一部电影就要三四年时间,大部分亏本,很难留住人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
为解决绘画问题,工艺总监匡宇奇想了很多办法,但都因各种原因中途折戟。
公司曾聘请著名绘画师李炜担任原画导演,李在动画行业有20多年经验,但最终,双方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青青树公司创始人之一武寒青将其归结为“时代造成的局限。”
之后,理工科背景的匡试图通过公式化解决绘画难题,即先和经验丰富的画师研究,将人物图形拆分成各种固定的比例数据,再让学员按比例画透视和角度。但学过美术的人都知道,透视、体积、比例,用色彩表现空间结构,非朝夕之功,“立体是所有美术里边最基础的,并且最难的东西。很多人都会刻意避开。”一位参与者告诉本刊,“匡的方法有一定道理,但那要基于一个很长的时间。”到最后,画得好的仍是少数,“大部分培训出来的原画师仍旧透视比例一团糟。”到2009年 10月,青青树招募三维动画人员之时,完成的镜头屈指可数。
三维部门的创建给匡带来了转机。为提升效率,公司开始用三维来指导二维,即三维做出模型,打印出图片,垫在透写台下,二维的原画师照着描,这样能够矫正透视和比例。
但这个迪斯尼黄金时期的通行做法,在《魁拔》的美术团队过度推广。三维部门认为这违反了动画制作规律。首先这个方法不能普遍适用,例如软体的随动,表情动画等,仍要靠手描。其次,“三维技术在二维动画里不能毫不节制的使用,否则就会出现既没有二维动画韵味,又没有三维动画细节度的作品。”一位离开青青树的三维动画师说。
不过,对主创人员来说,在时间不宽裕,绘画人员水平不足情况下,这一方法无疑是最佳捷径。其结果是,几乎所有的人物、建筑都是三维制作。三维画出关键帧,脸部模型,转头等动作,空出需要表情的地方,例如嘴部和眉毛,由二维进行加工。
这种做法看似高效,却是揠苗助长。国外动漫公司虽然也有三维指导二维,但前提是二维画师具备相当的水准,至少能够画得好。二维画师如果水准不够,久而久之会沦为临摹的机器;而三维真正应该发挥作用的是在一些特殊镜头和特效。长期做初级工作不利于其成长。
长此以往,两个关键环节的质素都得不到提高。“中国公司总是善于将技术密集型企业改造为劳动密集型企业,也许在他们眼中,做动画的过程和生产饼干没什么两样。”一位三维部门离职人员在博客上写道。
在这种操作思路下,《魁拔》最后呈现的画面难免有硬伤。大场面,如开篇的诸神,许多打斗场景,都是三维制作;而村中的一场戏则是纯二维绘画的;被许多观众指出的码头群戏,众人表情木然,那是因为除了几个主角,其他都直接使用的三维模型,且未经过二维处理。
一只翅膀的天使
实际上,高标准与实际执行力之间的空隙,青青树希望以工业化的流水线方式去填补,以保证对剧情的匹配。但和故事画面的情况类似,在管理及发行等关键环节上,青青树也会陷入“分裂”困局。
原本,几十人的小团队尚能保证有效运转。至今,公司管理主要由王川、武寒青、匡宇奇三人负责,而青青树五位创始人中的其余两位则相对低调。吴冠英—奥运吉祥物福娃设计者之一,青青树创始人中唯一一位有美术背景者,很少出现在办公室。“他基本就是挂名。”另一位则不太参与议事。几位管理者都身兼数职:武寒青主管对外事务,兼顾宣传;王川是影片导演,兼管人事,有时还要参与商业洽谈。
但2008年以来,青青树团队迅速膨胀到150人。启迪创投入资后,青青树开始致力于《地藏》、《悟空传》等三部面向国际主流市场的产品研发。其间,员工数量增长10倍。对于一直管理小型团队的王川和武寒青,这无疑是个挑战。“以前的日子何等惬意,增资扩股后就不一样了,不但要做顶级的片子,还要琢磨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帮所有人赚到钱。”武寒青在博客上写道。
事实证明,面对陡然扩大的规模,这对夫妻档一时间难以找对节奏。
为制作《魁拔》项目,青青树对各部门进行了非常细致的分工,编剧组、设计组、演出组、作画组、后期组、特效组、武打组,接近好莱坞流程。“过去我们要求每个设计师都是完人,这是最不可能的。”按照匡宇奇的说法,根据编剧组的框架设定,设计组负责设计,这样细分,将每个人擅长的部分发挥出来。
但在普遍水平参差不齐情况下,这也容易造成沟通不畅。据青青树员工透露,有些工作交接时常找不到人。在实际工作中,分工有时形同虚设。“还是工作室的观念太根深蒂固”,知情人告诉记者,“经常有几个人冒出来跟一个人提出不同的要求。”这样一来,进度完成基本靠员工“肉搏”,加班成为常态。
这也是青青树员工流动率增高的原因。先是李炜及一些画师离开,随后三维部门6名员工集体辞职。为此,武特意写了一篇《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以稳定人心: “为了达到这样的原创及运营能力,我们必须把全世界范围的华人动漫高手都聚拢进来……这必然是一个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大换血过程。”
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的《魁拔》,本可以在发行环节得到改善。但在青青树管理层和部分投资者看来,《魁拔》在发行上,是最值得反思的。“魁拔集中全力在制作上,发行宣传很弱……这是一个巨大的失败。”徐小平对本刊表示:“这好比是天使少了另一只翅膀。”
2011年4月底,上海炫动与北京青青树签订合同,成为《魁拔》发行方,承诺投入1700万的发行费用。根据武寒清一年来的相关调研,这个投入高出发行起步价700万元,再加上炫动有《喜羊羊与灰太郎》这样的成功案例在先,签约时,《魁拔》主创们喜出望外。
出于对上海炫动的信任,青青树并没有坚持自己最初的市场定位—14岁以上40岁以下的目标观众,在这一点上,上海炫动认为动漫的市场还是在于小孩。于是在后期宣传投放上,上海炫动只投放电视的少儿频道。
此后,公映时间的把握也出现差错。根据双方协议,有些时间点上,上海炫动要为青青树提供反馈信息,在具体执行中,上海炫动并未及时提供反馈信息。按上海炫动之前的说法,《魁拔》档期定在6月18日。青青树全员动员准备,但后来时间一再延后,炫动解释说没有看清其他几个档期:“先下手会被砸死。”
7月8日,《魁拔》的首映姗姗来迟,离《变形金刚3》的中国首映仅13天了。北京西单大悦城电影院本承诺,即便《变3》来也不会让《魁拔》下线,做出这样承诺的电影院还包括在上海梦之龙影院,及广州的星工,西单大悦城电影院高层甚至主动提出为《魁拔》做一个新闻发布会。但《变3》的上线改变了整个局面。
“我们有心理准备,长线项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起来。所以我们要求长期合作。”武寒清说。按青青树的布局,定点院线分布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重点城市,通常开放100人以下的放映厅,一天一场,最好的时候一天4场。但这部分收入算下来并不多。
原罪
由于过程坎坷,《魁拔》杀青时,大家都感到痛苦。“绘画组,制作组都觉得自己那一块没法看。但当这个片子出来之后我们还热泪盈眶。”匡宇奇回忆说。
其实,《魁拔》不仅是青青树的成长日记,也是中国动漫业的故事。
戏剧性的一点是,青青树急于摆脱国产动漫所背负的“原罪”:“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观众对国产动漫的概念与原有的印象扯开。”但另一方面,“《魁拔》所有的优点,只属于它自己;所有的缺点,是中国所有动画电影和动画行业共有的缺点。”电影制片人关雅荻说。
总体而言,由于本土动漫业的无序,青青树原本是希望寻求海外市场: “那会儿国内动画市场很乱,原来做了15年的片子,收入不理想,所以想找一个相对稳定的市场,原创这块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所以跟海外的发行商调研。”武寒清回忆说。
但随着风险投资等不同资本的渗透,如红杉投资宏梦卡通等案例,国内原创动漫逐渐引来更多的玩家。2005年,北京青青树抛开了过去的模式,决定自研,做原创动漫电影。
原创电影本身就意味着极高风险。“如果一部本土动画电影是完全原创,而且电影做完就直接全国院线发行,那它在市场上失败的几率是99%。”一位业内人士说。几年前的国产动画3D电影《莫比斯环》,制作费至少是《魁拔》的两倍,但票房不到300万。而纵观获得商业成功的动画电影,《宝莲灯》有原著基础,而《喜羊羊》则得益于五年多全国范围的TV动画播出。《魁拔》从TV动画转为电影,错失了市场预热期,直到放映前夕,除了一些热血动漫迷,这个名字几乎从未听闻。
其次,青青树难以抵挡融资后高速成长的惯性。制作环节的高标准,成为揠苗助长的动力。“实际上每一个环节自己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假如假以时日,再多给一些资金和时间,会有很大的提升。”武寒清说。
相比之下,皮克斯一部电影制作周期约为5年,其中前期故事设计会占到一大半,为保证剧情与美术形式衔接,编剧要兼有街头漫画家般的绘画能力。
事实上,这也折射出整个国内动漫弥漫的情绪。“国内动漫最近几年都是生打激素催肥式生长,国家巨大的投入,或各种资金进入,但形成好的良性循环的产品非常少。”关雅荻说。形成良性循环的关键在于纯粹以需求未导向,但绝大部分国产动漫都无法做到这点。在皮克斯,导演会在所有动画师面前,一个人把整个故事演一遍,看大家的反应,根据反馈修改故事。
发行不利是另一个致命伤。《魁拔》其实是一部成人动画,而片名的调研却又在中小学生中展开。在制作过程中由于研发时间过长,实际错过了原定的上映时间。而发行阶段,制片方又跳过发行方(炫动)直接与院线谈判。这些都造成制作与发行脱节。
尽管初战未捷,但青青树仍坚持制作《魁拔》续集,“现在不是急功近利的时候”,武寒清说。而作为一个长周期行业,仅有优质资本融入是不够的,还需要这个行业进行内部经验积累,以免陷入恶性循环。在这一点上,北京动漫游戏产业联盟副秘书长马云飞的观点是:“中国动画需要些宽容,更需要资金和品牌的树立。”
处于对未来乐观的期望,投资人蔡文胜表达了这个行业最需要的耐心:“一款游戏也不是一下子起来,国产动漫是一个还没有被发现的金矿。”
(来源:21世纪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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