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时,我爱看小画书。在大人眼里,看小画书是高级娱乐,比滚铁环、拼滑轮车、在水沟里堵闸门有意义。后来,照着小画书的模样,自己动手画,则是受老谢的启发。
老谢浓眉大眼,相貌端庄、文雅,大概和父亲有过交往。认识老谢那会,父亲和他基本没了往来,只是见面打个招呼,有时就连招呼也不打。父亲说他疯了,不认人。我不信,老谢不像疯子。但老谢是做什么的,我一直没有搞清楚。那时工地上有好几个老谢这种人,他们既非工人,也不是干部。尽管有时也上工地,但工作服和安全帽总是纤尘不染。这些人平时话不多,着中山装,举手投足,甚至说话都规规矩矩。我听过一些工人和他们骂架:怕你个毬,人死不过卵朝天;你屁眼返胀啦……我想听他们怎么回骂,结果很失望,他们不还嘴。我只知道这些人是读过书的,具体什么身份,不知道,就连父亲也说不清楚。有段时间,父亲也如此,可我父亲聪明,拼命学技术,往工人队伍里靠,后来终于有了个工人身份。说老谢是疯子,我没见过他大吵大闹,衣着总是干净整洁,脸上就连一根多余的胡茬也没有。一次,在哑吧弯(工地上的小地名)遇到老谢,他一个人坐在公路坎上的水井边开怀大笑。我好奇,爬到水井边看。老谢的左手抓了一把硬币,右手一个一个往水井里放,快到井底时,地表冒出来的水把硬币冲翻了,这时老谢忍不住咧嘴大笑,声音奇大。老谢确实疯了。他为何会疯?我问父亲。父亲不说。后来从一些闲言里,我知道个大概。老谢的妻子,是工地上有名的美人,做护士工作,据说和医院的一个副院长关系不正当,被老谢撞见。可不知为什么,医院保卫科的人反把老谢绑了,让他跪在地上,胯下夹一张板凳,狠狠地打他,还逼他离婚,结果老谢就疯了。有人说,父亲对此不平,找过保卫科的人理论。据此我确信,父亲和老谢有过不错的交往。
当时,我虽爱看小画书,但能够到手的并不多,工地上又无书店,大人给什么就看什么,有时也和同学交换看。我见过的小人书,全是长方形,横开本。印象深的有三本,《白毛女》、《鸡毛信》和《岳飞传》(十二本一套)。都是白描,画面黑白分明,线条流畅。后来有了电影版的小人书,如《青松岭》、《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反而不喜欢,总觉得灰不溜秋,不好看。老谢对我产生影响,是一九七六年。那年周总理逝世,工地上要为周总理开追悼会。人们找遍了工地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周总理的画像。头头们一合计,让老谢画一张。一天一夜后,我们看见老谢画的总理像,竟和以往见过的一模一样,是幅很细腻的油画,比窗户还大。一个疯子有这一手,真是神了。突然醒悟,喜欢小人书自己也可以画。于是,开始胡乱涂鸦。正好,得一本高尔基的《在人间》,画法与当时流行的白描相反,色调暗淡,画质厚重,很是欢喜。我曾用小学生图画本把这本小人书整个临摹了一遍,涂鸦的本事渐长。上了初中,我顺利进入校美术组,学会了把大头钢笔的笔尖用钳子扳弯,以粗线条画大面积的黑块。还发明了用大头针划破着墨的黑块,露出纸的本色,形成细小的雪花、野草。那时,我收集了不少连环画杂志,其中《富春江画报》的绘画风格最多,是很好的临本。习连环画,我唯一的创作,是看艾芜的《南行纪》,凭空为其画了一幅插图。画面是:山谷中,走着一群挑担人。
学连环画,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老谢,想起老谢独自坐在哑吧弯的水井边,对着天空放声大笑。后来不知为什么,我不画了。
(来源:贵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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