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美诚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在沪东造船厂政宣组工作，那年程十发先生来船厂“体验生活”，同来的还有张桂铭、徐志文、张迪平和严国基等。当时我与赵延平除负责厂区环境、生产现场、大小会议的相关工作外，还负责厂工人业余美术组，因此画家们来厂的具体工作均由我们安排。根据杨正新、张桂铭的要求我们把老画家程十发、女画家张迪平安排在离厂宣传室最近的铸工车间机修小组，以便他们午后可来休息，其他画家都安排到造船生产第一线。
    
    我们的宣传室，实质上是美术工场间，也是厂美术组织活动中心。所以，爱好美术的老师傅常来这里。十发先生刚来到这个新环境时，小心谨慎，不甚多言，但为人甚是随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我们对十发先生的作品早有所知，尤以一部融合传统写意国画的连环画《画皮》和以兼工笔带写意，收放自如，表现云南少数民族的国画，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与他同来的画家都称他为程先生，所以我们也称他为程先生。起初他双手作揖，笑着说：“阿拉勿敢当，你们是工人老大哥——”后来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还会和大家讲讲笑话。有时站在旁边看我们写写画画，当请他来指导时，他说：“不敢，不敢，有人说我是‘黑画家’，所以我的画是‘黑画’，写的字也是‘黑字’。”在那劫难的日子里，这位视丹青为生命的画家，却被剥夺了绘画的权利，这对于他来说是何等的煎熬与痛苦。以后我们几次恳请他作画，他都没有动笔，过后我们也就不提了，免伤他的感情。唯一例外的是，他所在的劳动班组请他画一幅“韶山”油画，他欣然同意了。于是，我们忙为他寻找参考资料，配备全套油画用品。几天后，有位师傅对我说：“画家把韶山画好了，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哪能介暗的……”我即随他去看，也许光线太暗，画面看上去不亮。在那到处都是红海洋的年代，人们的视觉已习惯暖色调。我一面对那位师傅说，你们在挂画的墙上装两只灯，画面就会亮些；一面即与赵延平、张桂铭商量，请老师傅把这块韶山油画图板拿到工作室来，当晚请严国基先生修改好，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相信十发先生第二天是看到这幅已作过加工的画，只是彼此都不言明罢了。
    
    十发先生除了称我和赵延平为老史、小赵外，因记不牢众多美术小组同志的姓，所以见面时他一律称为老师傅、小师傅、女师傅。我们有时见他进来时一齐高声叫他“程师傅”，他听了总会开怀大笑。程先生爱哼京戏，有时他会拿着一只靠背椅子坐在宣传画板旁，一边在腿上打拍子，一边哼着《沙家浜》选段，有几位师傅喜欢与他一起哼。有时先生闭目养神，微笑自得的神态，好像在思索，在等待，在期盼……这几个月是十发先生平安的日子，造船人以他们宽厚的胸怀、淳朴的感情与他共同相处。
    
    “文革”结束后，程先生的创作进入了第二春，又有大量的优秀作品问世。有几次在市美术展览会上与先生相遇时，他还会问起厂里造大轮船的情况、厂美术组情况以及他熟悉的几位老师傅的情况。
    
    随着岁月的逝去、工厂的发展，那幅“韶山”油画早已不存在了。可当时他对我们说的“画图也像你们造大轮船一样要有一个过程，学画的人要多学、多看、多画、多深入生活……”这段话至今还深深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来源：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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