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多多


　　　　　　　　　　△阿Q正传插图 

 
　　　　　　　　　　  　△小河淌水 

 
　　　　　　　　　　　　△召树屯 

　　线条要画得圆有弹性

　　绘画线条是中国画的基础。中国画的创作手段历来是以线条为主要造型的。先父程十发在中国画的画坛上是开创了自己不朽面貌的画家，所以也在线条的研究上花了大功夫的。他从钻研古今中外的艺术家们在线条上的成就中总结出古人画线条的经验来，并通过他在创作与写生的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他自己所独创的“程家样”的线条形式和理论来。要研究他的线条艺术所形成的过程，我认为先从他早期接触线条的连环画中去寻找，他曾经重复说过多次：“我的国画创作就是得力于连环画，这几十年连环画的萝卜白菜没有白吃。我在连环画上所花的精力比国画要多。”他又说：“我每年都要花一定的时间画连环画，这是很有必要的，我自认为这是‘裹小脚’，既画泼墨的写意画，又画规矩的连环画，放放收收，很有好处，否则一味去‘泼墨’，‘写意’是不行的”。在我初学绘画的启蒙阶段，他就时常告诫我：你学画，线条是很主要的，一定要画好线条，无论是什么样的线条，铅笔的也好，毛笔的也好，线条一定要画得有弹性，要画得“圆”。要终身作为基本功练习。作为初学的我，尚不知“圆”的概念是指什么，心想大概只要把圆形的圈画得圆就可以了。随着学画的深入，慢慢地才了解到父亲所教训的“圆”不光是指画圆形的圈，倒是更包括用笔、用臂力、运气都要“圆”。后来他又与我解释说，“线要画得圆、要有弹性，是要能收放自如。这和唱戏，和打拳、搞音乐、写书法等等都是一个道理，线要送得出也要收得回。线条是可以飘逸的，但是飘逸的线条飘出去收不回来了就不好了。这需要花长期的功夫来练习的。不是马马虎虎就能办得到的”。母亲她更形象地跟我解释说，“就像打太极拳，手臂从不伸得笔直的，总有一个弧度，伸到底就把气和力都用尽了，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唱戏也一样，伸手和抬脚出去是从不舒展到底的，应该有一种尚有余劲的感觉。让人看了舒服。画线条也是这个道理啊。”

　　线条传播情感是艺术遗产

　　父亲说：“我能够用线条来传播我思想感情的时候，我是十分骄傲的，我十分珍惜这一份艺术遗产。”父亲如是说，是有他深刻道理的。他对中国的艺术瑰宝———传统的国画是由衷地热爱，愿意将毕生的精力贡献给他所热爱的国画事业，并在中国画的革新上作出了他的贡献，包括线条的新发展。正因为是他对于线条的作用有着清楚的认识和特殊的感情，所以从他开始学画起直到以绘画艺术为生的一生中，可以说是都伴随着线条和线条的革新。他从童年时代起就已经开始感受到线条在绘画艺术上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了。他对我说过，小时候就非常佩服松江古镇上的那几位不知名的砌灶头的泥水匠师傅们。因为他们在帮人家新垒起的灶头上，用毛笔沾上了浓浓的黑墨，信手就涂出了老百姓家喻户晓的吉庆图案。那龙飞凤舞般的线条，那黑白之间的强烈对比，令他小小的心灵着了迷，就是那朴实无华的线条把他带进了艺术殿堂的大门。等以后正式开始学习绘画了，无论在那宣纸上，还是在母亲给病人治病用来包药的包装纸上，他都会废寝忘食地画着线条的练习。当他也开始用沾满了浓墨的毛笔来笔点苔或勾线皴笔时，那些灶头上的粗犷和朴素大方的线条会不时地出现在他眼前，使得他笔下的线条随着他朦胧的回忆而重现出童年时的梦想。在这段时期里他临摹了大量的宋元古画。用心去分析那些古代艺术大家们所用的线条各有些什么高招。也用心去学习他那时所能看到的历代各个绘画流派的不同资料，着实打好了中国绘画的坚实基础。限于当时家庭经济条件的艰难和印刷技术的落后，他只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吃力地临摹着柯罗版，他曾经告诉过我，像《支那大成》一类的柯罗版已经算大开本的，尚且许多细节还不能辨别清楚，通常的那些柯罗版只是小小的印刷品，就更难分辨清楚了。可是他出于对绘画的热爱，不管摹本的清楚程度如何，照样一丝不苟地临摹下来。而且还要放大还原到原来大小，可见条件的艰苦，并没有让他退缩。不过这样长久下来，对传统线条的研究是越来越深刻了，而他的近视度数也越来越加深了。母亲也曾经告诉我说：“那时居住在松江富家弄的老家中，光线很差，大白天也常常要点油灯才能画画，每当父亲在灯下笔点苔时，看着他那无休止地重复动作，周围邻居都会笑曰，阿潼（父亲又名程潼）又在‘烫香洞’了”。一来是动作像老和尚在点香洞，二来又有夸奖他对绘画的虔诚之意。母亲是如说笑话般地对我讲故事，但是在这笑话中我却感到饱含着泪水。说到父亲对绘画线条的研究和成就那是多方面的。他的线条不是为了画线条而画线条的，他画中的线条是很少空洞无物的。他也从不为了某根线条的不精彩而不断地重复画，他更是从不认为他画的某根线条是神来之笔。他只看他的线条是否传达了他的感情，是否到位。他的线条是有许多装饰的趣味性，但是并不离谱。

　　小河淌水淌出程家样

　　众所周知，家父所独创的“程家样”的国画是去了云南德宏地区和西双版纳的体验生活之后受到了云南省众多不同的少数民族丰富多彩的生活，及他们的优秀传统文化的感染下启发了他尝试用他的画笔来描写他们的幸福生活才产生的。殊不知，这一试令他尝到了无穷的魅力。为此他乐意为之付出毕生精力。所以说他并不是主观要去创出什么“程家样”来，而是他无时不在为让他的绘画艺术能更好更贴切地为读者为社会服务。我记得他于19５７年从云南省回来，美协要搞一个他个人的汇报展览会，为了向组织、向观众汇报他在云南的感受，父亲天天在整理写生和赶画新作品。整理了许多写生和速写。也画了好多大画。包括云南的少数民族和解放军一起欢度泼水节、象脚鼓舞等的作品。但是这些画要么是写生，还有就是画得比较工整，即使尺幅较大，也还停留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新意境的具备大写意感觉的不多。为此他就动脑筋动到了在画稿中的一幅画云南民歌《小河淌水》的画上了。可能是他感到这张作品发掘的空间比较大吧，他画了许多张的《小河淌水》。我只看见他画了一遍又一遍，改了又改。看来总是不满意。仅仅为了表现姑娘手提裙子的那根下坠的线条他就画了好多张。左画右画都不满意，这根线条就是表现不好。痛苦的时候还请来了我妈妈让她做模特，拎起裙角让他写生。（关于我们家人给他做模特的例子太多了，我就做过许多次，大概是最多的一个了）。他主观上要想通过简化掉许多原本比较繁琐的线条，而让画面的线条尽可能的简洁。这样就对所画线条的要求更高了。可不光是一条线那么简单，而是说这应该是一根有内涵的线条。不光能说明画的内容，还能表达画家的意境。曾有一次他和我谈起那张《小河淌水》的时候，他笑曰：“这就像吴昌硕的画越画越简单，就成了齐白石了。”依稀中就能感到曾鲸、梁楷等的人物画在他的作品中泛着光彩。那些线条既要说明问题，又要显得那么随意和放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像那只拎着裙子的手，父亲说他一直没有满意过。不是结构不对就是线条太生硬。当然要画成一幅画除了线条外还有许多问题要考虑，比如“河水要画吗”“是一只脚还是两只脚站在水里”等等许多的细节的考虑都是直接影响到他的画风的。但是线条的变革对他的画风的改变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可以那么说随着父亲的绘画风格的日益完善，从此以后他的线条向着更浪漫、更自由的意境方向发展。

　　在父亲画风的形成过程中我母亲总是他最可靠的伙伴，不光是做好他的后勤工作，而且在他的艺术发展过程中妈妈总是帮他出主意，提出她的中肯的批评，记得她常常笑着对父亲说：“我可是你作品的第一个观众，也是第一个批评家呀。”不过她的感觉和审美的眼光一点也不比父亲差，在这种关键时刻总能给父亲以有力的支持，做着最坚强的后盾。包括这张《小河淌水》，在他们共同努力下总算有了一张比较满意的作品送去展览了。也记得展出后这幅新颖的人物画引起了观众和同行们的称赞。事过境迁之后当时的全过程也没留下什么特别深刻印象，只是在脑海中记有那么一件有趣的事。而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就是从这张《小河淌水》开始使他的国画人物画有了一个升华，尤其是在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线条的运用上。总结了古人的经验与智慧而开创了他独创性面貌，让古老的线条焕发出新的精神来。他一直在画他自己的画。用他自己的线条使人物画的线条有了新的内容，他是根据不同的内容赋予不同的绘画形式。他曾经告诫我：“内容决定形式，用线条也是一样的道理。”

　　从人物画的新意境发扬开来，继而影响到他的山水画和花鸟走兽还包括书法等等都逐渐形成了带有他强烈个人风格的绘画作品，包括他独创的线条形式。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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